讲述人  曾芸

        母亲离世，已近三年。
        昨夜她入梦，梦中她与父亲坐上车，车缓缓地向前方驶去，我在路口静静伫立……
        儿时的记忆里，每年春节刚过，母亲就挑起八根绳系（一种挑担用的筐篮），搭上去江城的汽车。只为贴补家计，为家庭挑起生活的重担。那时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母亲夏日暑热时的偶尔归来。
        母亲归来的夏夜，有着瓜果清甜的香气。夜间，母亲会轻轻摇着蒲扇给我们姐弟赶蚊子，说着遥远的故事，在母亲温柔的声音里，我们睡得酣甜……
        母亲3岁的时候，外公便撒手人寰，留下外婆和两个女儿相依为命。缺衣少食，没有父爱的童年，母亲的性格格外坚韧、刚毅。
        每年学校放暑假后，母亲总会带我们姐弟俩去江城小聚。虽是短短的几天，对从小缺少母亲陪伴的我们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幸福。
        在江城的日子，母亲依然很少有时间能陪着我们。每天凌晨4点，母亲会挑起装满水果的筐篮，悄无声息地出门。出摊生意好的时候，母亲回来得比平常早一些，她会笑眯眯地数着钱币，把整钱和零钱分类整理好，用红色的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腰间自制的钱包里。
        在那个物质贫瘠的年代，母亲用她柔弱的肩膀挑起整个家庭的责任，这一挑就是三十余年。其中的艰辛、委屈，母亲悉数藏进心底，从不对人提及……
        生活的磨砺，很快让母亲从一个美丽的居家女子变成一个为生计操持忙碌的小商人。她的每次归来，必定是年关将至。
        尚记得那个风雪交加夜，母亲挑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满身风雪、一脸疲惫地回到家中。弟弟很贴心地递上干净棉拖，母亲换下沾满雪水和泥巴的黄色球鞋，笑着让我们把行李中的年货一一取出。
        短暂而美好的新年刚过，她又挑起行李，头也不回、匆匆南下。当时年幼的我，并不理解她心里的无奈和苦楚，只是一昧地埋怨她没能给童年的我们更多的关怀和母爱。为了“报复”，我时不时把篡改的“慈父严母”写在信里，挂在嘴边……
        2017年6月的一个午后，在炽热的医院里，我手攥着母亲的病情检查单，心里充满绝望，虽是黄昏，医院过道里的光，依旧强烈刺目，让人眩晕。
        直到现在，我仍不敢相信，一向身体健朗的母亲会身患恶疾。生命的最后那段时光，弟弟和弟媳一直陪伴着她，而我只能在下班后去看一眼母亲。有时去了，遇到母亲意识清醒的时候，她会冲着我笑，语气温柔又带着责备地道，“你怎么又来了？要是耽误工作就不好了，赶紧回去上班呀。”我嘴里应着，一边又挨着她的小床坐下，紧紧握住她的手……
        同年8月14日，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离开了我们。一生奔走江城的她，一生肩挑苍桑岁月的她，就那样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很久以来，我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个缺口，因幼小时光里母爱的缺失。经历这场永远不会相见的离别，我才知道，以前对她有多怨怼，现在心里就有多后悔。
        有人说，思念是为了回忆。是为了向着更美好的明天前行。如果真是这样，回忆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牵绊和不舍，远在天堂的母亲，是否如他们所说的“一切安好”。今夜，无星又无月，母亲来到梦里，轻轻揽我入怀，摩挲着我的头发，讲着遥远又古老的故事，语气依旧那样平静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