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耘芳

        中午,柳叔放下饭碗，太阳光直射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往日房前屋后,蝉鸣鸟叫，犬吠鸡飞的山村，似乎都静止下来，只有几缕炊烟还在屋顶上来回摆动。
        黑龙河边，一棵三个人抱不住的柳树底下，人不少。石头上、树根上、凉椅上，蹲着的、坐着的、躺着的，都是来纳凉的人。柳叔躺在凉椅上，时而睁开眼，瞟着河里清清流水，时而在凉椅上前后摇晃着。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柳叔一边哼哼着歌曲，一边用蒲扇轻轻拍打着大腿。自家一条老黄狗，坐在身边，吐出红红舌头，喘着粗气，一双流不尽泪水的眼睛，看着主人。
        一辆黑色小轿车从马路上开过来，车上走下穿着白背心、黑色短裤，带着黑色墨镜的柳胜。摘下墨镜，柳胜走到柳叔身边，人高马大的身子半蹲下来，看着柳叔说：爸，超市要一批新鲜大草鱼、鲤鱼，明天抽水捞鱼，可以不？
        抽水捞鱼，不是又费钱，又费力气？似火钳烙了屁股，柳叔一下子从凉椅上跳起来，刚刚平平展展的脸，拉得老长。
        爸,河下游的老刘不讲道理，宁可花点钱，也要把水关起来，不让他得到滴水好处。老刘是本村一个长辈，一直在家守着田地过日子。
        柳胜在外地混了几年后，回家在河滩边上挖了几个鱼池，养起鱼来。养鱼最重要的是水，柳胜在河边上筑起了大坝，平日里用来蓄水，把河水拦进鱼池里。一年四季，鱼池里大草鱼、鲤鱼、鲫鱼、鲢鱼，吃着水草，活蹦乱跳，天天长膘、长个头，成为远近闻名的清水鱼。鱼不用四处推销，城里人找上门来，定合同，下清单。
        天有不测之风云。鱼池刚挖不久，鱼苗下了池，个把月时间没下雨，池塘干涸，庄稼叫渴，人畜饮水困难。柳胜用车运来一些大石头，挑来黄土，在黑河上筑起一个大坝，河水很快蓄起来，鱼池水很快灌满。呱唧、扑通。吃饱喝足的鱼儿跳出水面。看到这些，柳胜脸上乐成一朵花。
        轰隆隆，哗啦啦。大半夜，乌云突起，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场大雨倾泻下来，大坝水满了，鱼池也满了。打着手电筒，披着雨衣，柳胜在大坝上跳起来吼，爸，怎么办？开剅放水吧。
        怕是不行,下面是老刘家几十亩水稻啊，柳叔回答。柳胜也清楚，齐腰深水稻正在打苞、抽穗，如果大水下去，稻谷就会冲毁，就会泡汤。
        大难来时各自飞，顾不了那么多了。柳胜脱下雨衣，拿着锄头，跳到一人多深水里，呼啦啦，搬掉石头，挖掉黄土。轰隆隆，一股大水发疯似冲向下游，稻田汪洋一片，稻谷消失在水中。
        柳胜,只有你才做缺德事，你养鱼赚钱，难道我就不吃饭？天刚亮，老刘带着几个人，骂上门来，砸了客厅开水瓶、桌椅和沙发，出门时，还在他胖墩墩肩膀上击了一掌。
        老刘，你不讲道理，水不往下流，难道还往上流。柳胜大声吼。
        这事过后，柳胜也觉得自己亏理。心想,蓄水重要，观察天气变化也重要，蓄水、排水都马虎不得。
        怕鬼，鬼就来了。进入夏季，老天爷持续60多天没有下雨，温度一天比一天升高。池塘、水库底朝天，河水也快断流了。山岗上，一棵棵大树，叶子开始发黄。柳胜暗暗开心，幸亏自己蓄了一河水。
        昨天晚上，刚吃过饭，柳胜正在空调底下吹风。老刘提着烟酒走上门来说：侄子，谷打苞，水淹腰，开剅放点水，救救几十亩稻谷吧。
        说到水，柳胜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上次，你是怎么对我的，肩膀上巴掌印还没消呢，要水，找别人吧。几句话，把老刘轰到门外。
        踏入秋天大门，庄稼快成熟，鱼池里鱼也肥了。超市要新鲜鱼，柳胜备好抽水机，准备左右鱼池轮换抽水，鱼捞上来了，还能把水蓄起来，柳胜盘算着。
        这事还要与老爸商量。话音刚落，柳叔站起了身子，看看河水，又看看下游稻田，只见一棵棵稻谷竖起来，叶子开始发黄、发枯。稻谷缺水，如果不能及时灌水，辛辛苦苦种下的水稻，真的彻底完了。
        你是不是脑壳进了水，真的把水关起来，滴水不漏啊？赶快开剅放水，柳叔拍板了。
        老爸，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开剅放水，让水往下流，柳胜摸着后脑壳说。
        好小子，你是故意考老子吧。说完，柳叔又躺回凉椅，拿起扇子，轻轻地扇起来。